人们倾向于将韩国的崛起看做一个“奇迹”,但实际发生的故事,让这个词听上去有些夸张。1950年代,朝鲜战争结束时,这里是一片废墟;21世纪时, 这里已经是一个富庶的国家,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基础设施,以及具有前瞻性的全球经济和文化力量。但是当韩国以空前的速度向第一世界进发的过程中,也造成了 巨大伤亡,并且没有什么事情比三丰百货的倒塌更令人震惊的。
曾经历过艰苦的朝鲜战争和战后重建的人,欢迎任何能够给这个国家带来繁荣的措施。尽管独裁者们对此十分警惕,而民生也因给国家建设让路而面临困境。但 从1970年代到1990年代,即使是一直在高速发展的韩国也不得不怀疑,这个国家某些地方出现了差错。百货大楼倒塌,酒店着火,火车站发生爆炸,桥梁坍 塌,曾经诞生了这所有建筑的土地,似乎开始崩溃。
从一开始,韩国就相信国家发展与城市化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。事实上,他们过分高估了两者之间的关联,以至于韩国成为了世界上最“以首都为中心”的 国家之一。一切资源优先首尔的方针,使得韩国的其他地区看上去仅仅是一个支持系统,来保障这个拥有2500万人口的特大都市能够24小时灯火通明。而在第 二次世界大战之前,首尔只是日本的殖民城市,它从废墟中,一直发展至今。
1995年6月29日,三丰百货商店倒塌后数小时。倒塌时,楼顶的空调机组陷进了地板。
战后首尔的发展,出现了大量的重建项目,但更多的还是新的建筑项目。老城区位于汉江的北岸,而汉江之于首尔,就如同泰晤士河之于伦敦。汉江另一侧的“江南区”,近年来因为流行音乐和电视剧日渐为人所知。从1970年代开始,江南区就被刻意设计为私人财富、企业投资和摩天大楼聚集的中心,摩天大楼也成为了韩国向世界证明自己的混凝土广告。
江南富裕地区瑞草的一块垃圾填埋地,后来成为了高档的三丰百货商店的绝佳选址。1987年,建筑工程在这片象征着首尔高级消费文化的地方开始。同年,韩国成为民主国家。一年后,这个现代化国家举办奥运会,在世界舞台上成功亮相。
美国与韩国的士兵在废墟中寻找幸存者。一共有502人在事故中死亡,大约1000人受伤。
这里最初的计划并不是建造购物中心,而是一栋四层的公寓大楼。施工开始后,所有者李鐏将项目的居住用途更改为商业用途,这个转变使得大楼为了给电梯腾出空间,而减少了必要的支撑柱的数量。这也是一系列不当决策的开始。当时的承包商十分反对这一决定,李鐏便将撤换了一批更加顺从的工作人员。
将这种规模的大楼完全用作购物中心,是违反分区规划规定的,因此李鐏想在原本不在建设计划内的第五层修建滑冰场。而当建筑公司不能够遵循他的命令时, 他再一次解雇了他们。而听从了他的那家建筑公司,后来又服从他的命令,将顶楼改建为一片餐厅,并由地下热水管道进行供暖,大大增加了支撑柱所承受的重量。 如果不是因为在楼顶安装了空调机,三丰百货商店或许能留存到今天。当东边相邻大楼的住户投诉空调机发出的巨大噪音时,三丰百货商店的经理将三台机组移到了 西边。但操作时,并没有用起重机将它们吊起,而是直接拖行机组,穿过了整个楼顶。空调机组加起来共45吨的重量,是大楼设计承重的4倍之多。这一举措使得 楼顶出现了裂缝,而在之后两年里,空调机的震动则不断加宽加深这些裂缝。
1995年6月29日上午,这些可见的裂缝已经到了惊人的程度,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而更加严重。这种状况刺激人们不得不采取两个措施:第一,更换空调机 组;第二,关闭顶楼。但是李鐏拒绝疏散购物中心内的庞大人群,因为这会让他损失到手的赚钱机会。下午5点52分,空调机组砸透屋顶,支撑柱倒塌,引发了自 古以来最为致命的建筑物倒塌事故。
三丰百货商店倒塌后的建筑检查显示,首尔市内只有1/50的大楼是安全的。
超过500人死于三丰百货商店的这场事故,不是因为瓦斯爆炸或是朝鲜的炸弹袭击,而是建筑中纯粹的疏忽。从建起到倒塌,这栋大楼的寿命不到六年。随着 真相逐渐披露,李鐏和他的同事们遭到了全韩国民众的辱骂与斥责,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行为(最终导致定罪的,是三丰的高管们在倒塌数小时前的没有选择疏 散),而是因为他们在这个国家现代化过程中所做的可耻的应变。他们不计后果地随意修改建筑和贿赂,并不是孤立的事件,而是社会中普遍存在的。在很多人看 来,法律只不过是他们走向繁荣的障碍物。
“无穷无尽的灾难,灾难,灾难。”三丰百货公司倒塌后,一家当地报纸的头条这么写道。不仅大楼倒塌了,人们发现三丰集团和政府的腐败行为,在深度和广 度上都十分惊人。更糟糕的是,在一次彻底的检查后,人们发现那些令首尔骄傲的大楼存在着十分严重的问题。有1/7的大楼需要重建,1/5的大楼需要大修, 仅有1/50的大楼符合安全规范。
“人们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工作。”当时的知名律师Jeong Gwang-jin这样说道,他在三丰百货的事故中失去了三个女儿。“正是因为有些人没有这样做,才导致了这场事故的发生。”在快速发展的国家建设的意识 形态面前,人们认为数量和尺寸是优先于安全和质量的,这种意识表现出来,就是城市建设的不断加速,和对首尔崛起的中产阶级造成重大打击的这场事故。
李鐏出生的1922年,这个国家还严重依赖马车和茅草房,没有人见过或想过豪华的购物中心,更不用说是这种豪华购物中心突然倒塌了。与1970年代和 80年代的大多数韩国统治阶层的人一样,李鐏发现他所拥有的权力地位是超出他以往的认知的,他所做的决定会影响到他周围的环境。
这场事故给了那些高速前进的发展中国家(尤其是中国)一场教训,也依旧警醒着今天的韩国。尽管人们坚信三丰百货公司这样的悲剧不会再重演,但一场相似 的灾难却发生了,这一次,不是城市中,而是在海上。2014年4月16日,因为严重的超载和逃生顺序问题,“岁月号”客轮沉没,导致304人死亡,其中大 部分是学生。这不仅让人们回想起了三丰百货商店的悲剧,也让人们想起了1993年的“西海里惠”客轮的沉没,那场海难夺去了292人的生命。
总体而言,首尔已经是一座强大的城市,并且成为了世界许多城市的榜样。如果说一座充满生机的城市是不断变化的,那首尔可以说是最像城市的城市。如今的 首尔,在建筑和基础设施建设方面似乎进入了稳定的状态。但这样的稳定状态,也像是某种消除历史的方式。重访三丰百货商店的遗址,你永远也无法猜到,20年 前,这里曾矗立着一座豪华的百货商店。